据统计,2020年乳腺癌确诊病例首次超过肺癌,成为全球最常见的癌症,仅仅在中国,乳腺癌新发病例就有42万人次。在接受了手术治疗的患者当中,80%的患者切除了单侧或双侧乳房。更为残酷的是,中国乳腺癌的发病年纪越来越早,比欧美国家提前了十年,很多女性是在30到50岁,也就是生命的盛年切除了乳房。
乳房切除术,也许会有人理解为,只是切除乳房变成平胸。但实际上女性做了切除手术之后,胸不是变成一个平面,而是变成一个凹面,甚至是坑坑洼洼、歪歪斜斜的凹面,如果附加清扫淋巴结,那腋下的部位则会变成一个类似深坑的形状。而伤口留下的缝线,以及胸前不同往日的重量,都将随时提醒着女人,她并不完整。
她们如何面对自己?她们有过怎样的人生遭遇?她们又从中得到哪些关于生活、健康的深刻感悟?
65岁曾阿姨:
20年,再也没开过灯洗澡
从发现肿块到最终确诊,不到一周时间。当时我才35岁,医生告诉我要切除左侧整个乳房,除了配合我别无选择,带着恐惧、懵懂的心情进入手术室,直到拆线的时候,才第一次看到自己术后的样子,这是自从患病以来我第一次流泪:那是一条像蜈蚣一样的伤疤,鲜红、刺眼,毫无遮掩地印在我的眼前。
对外人来说,我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,定期复查、吃药,比从前生活的更加小心谨慎,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,在术后的20年来,我再没开过灯洗澡,绝对不会裸着上身照镜子,更不会让医生护士以外的人直面我的疤痕。
直到现在,我和我身边的很多患友还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,没有办法做重建手术,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还能拥有再生的美丽乳房也是一种奢望。但也是过了那么多年,我们才能终于在饭桌上释怀、谈论自己的病情,甚至开玩笑说乳房切除是减肥的一个好办法,但是再多回忆一段,每个人又开始默默红了眼眶。
38岁刘女士:
因为一对乳房,我失婚又再婚
发现乳腺癌的时候我30岁,刚结婚,还没生育。曾经和丈夫在婚前许诺,无论贫穷还是富有、疾病还是健康,我们都会携手走下去。当时医生说要切除乳房的时候,我丈夫很坚决的说要配合医生工作,因为他知道肿瘤治疗方案都依靠指南,作为一个高材生他非常尊重医学。手术前我们沟通了许久,包括后面的夫妻生活、社交生活、工作,我们也提前了解了义乳、乳房重建各项内容,似乎这只是一个小手术,我们更努力想要避免手术对我们生活的改变。
术后,我按照健侧的尺寸配了一只硅胶义乳,选了当时市面上最贵的,花了8000多块钱,但没过多久,两侧就失衡了。因为我术后要服用很长时间的内分泌药,体重在服药过程中不断发生变化,健侧乳房的大小也在不断变化变化,但那只订做的硅胶义乳却不能跟着一起变。本以为只是找不到合适内衣的问题,但不知不觉中,内分泌药还让我整个人激素失衡,跟老公的关系也一度达到冰点。起初是我的脾气暴躁、情绪失控,因为乳房切除心生自卑,却一直将这种情绪上升为别人对我的偏见,跟老公的无谓争执也越变越多,也因内分泌治疗一度推后要孩子的时间,内外夫妻生活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。
终于在术后第四年,我们离婚了。
离婚后没多久,我在朋友的鼓励下去做了乳房重建手术,术后裹着纱布,但医生护士一直鼓励我照照镜子,看看新的自己。我清楚记得,那一天我没有直接看到我新鲜隆起的乳房,但是却看见了两乳之间明显的乳沟,我当场大哭,心想着“这下我真的康复了。”随着乳房重建,我的自信和乐观也随之重现,我才明白一直困扰我、影响我生活的是我自己的认知和心态,当我开始接受事实、正视疾病、意识到每个人都会有不幸时,我却又幸运地迎来了新的人生。术后第八年,我再婚了,带着自然的乳房和积极独立的心态,也幸福的度过了术后5年观察期,这种重生的感觉,应该是这辈子最珍贵、最特别的回忆。
60岁孙阿姨:
在胸垫里塞丝巾、棉布、绿豆
我妈说,乳房切除后,她的生活轨迹彻底改变了。她不得不由一个农村人变成了城市人,因为农村人的眼光让她无法在自己的故土好好生活下去。
妈妈动手术的时候我正好上初中,从她住院到出院,我都没有参与这个过程,我只记得她出院的那天,整个人比以前更消瘦,身上还有浓浓的消毒水味。做了手术之后,妈妈穿戴的一直都是正常的内衣,然后在切除的那一侧塞上丝巾、棉布之类的填充物,有些病友还推荐她还有用绿豆、草籽、藜麦等等,因为绿豆、草籽还有藜麦是颗粒状的,有空隙,她们觉得穿起来更透气一些。妈妈总是静静地听着,也不接话,但是会默默地让我们去准备这些材料,放进内衣里试一试。
那时候亲戚总来家里看望她,起初她总躲在房间里不出来,假装自己睡着了。后来她终于肯在有人的时候出来客厅坐坐,但是身上总是裹得厚厚的,即便是大夏天也要里外两层棉衫,她总说:“感觉别人会一直盯着自己的胸部看。”在城里休整了一段时间后,妈妈又回到农村老家了,她嫌城里太挤、空气太差。
但是回到农村老家半年后,她却打来电话说:“我不想呆在这了。”起初我们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,又或者不能劳作后生活太无趣,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,她经过一些邻居家的时候总会听到一些村民恶俗的口气说一句:“一个女人,连胸都没有了。”若是她脸色变差、行动缓慢起来,又有人议论着:“这病是不治之症,大城市把好好的一个人治坏了。”
虽然妈妈也是农村出身,但是那时她觉得这些村民实在是太低俗、太大惊小怪了。故土突然变成了令她想躲避、抗拒的地方,这里的人完全没有城里人的包容和善意。
32岁李小姐:
乳房切除后,我终于像个女人
因为从小缺乏安全感,从初中开始,我就是同学们口中所说的“假小子”,当所有女生留着黑长直发、剪着各式各样的刘海时,我把头发剪到了最短。为了更像男生,我还习惯穿裹胸,把突出的胸部压的严严实实的,因为身材高瘦,和男生打成一团,我被当作男性并收到女生情书的情况不少,有时候舍管还会拦住我说:“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。”
直到毕业、工作,我一直以较为中性的打扮和要强的性格与人相处,集团领导也不像对女性那般对我怜香惜玉,差旅中开长途是我,喝酒应酬也是我,就连去工地和施工方几十名男性唇枪舌战都是我,在我的拼命努力下,工作上有着较好的起色,秉持着不婚不育的心态,我一直想着奋斗到老去。
直到前年的体检出了问题。乳腺癌II期,单侧乳房切除。医生看到我的胸口时说:“没想到你瘦瘦高高,乳房还不小。”究其发病原因,我觉得和平时抽烟喝酒熬夜脱不了关系。起初我还特别不好意思,因为心里觉得自己是个“爷们”,怎么会偏偏得了乳腺癌,后来想想也没关系,反正平时也不想把胸部露出来,在我观念里,太姣好的身材没法在职场里保护自己。可是在术后的化疗里,我还是因为极大的治疗反应,败下阵来。
“不装男人了,太累。”
这是我术后和发小说的第一句话。日常里的逞强、独立,还有努力像男性一样职场打拼的心态,不知不觉消耗了我太多精力,在生病后,我不得不思考女性和男性在体质上存在的极大差别,但这乳腺癌手术反倒让我豁然开朗,平时大大咧咧、独立自主的我,变得更依赖家人、朋友。我辞掉了昼夜颠倒的工作,搬回家和爸妈同住,开始和他们撒娇、装可爱。蓄起了长发,穿起了裙子,谈了一个简单、正常的恋爱,很多时候,我能轻松地说出“我做不到”、“我需要帮助”、“我不想做”,试图让自己服软、认输、认怂。一侧缺失的乳房并没有让我觉得空虚,更让我高兴的是我终于能面对真实的自己,接受自己的不足、承认自己的优势。在未来的几十年中,这意外的癌症治疗之路将给我带来更大的勇气。